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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不单是一部神韵悠远的诗集， 也同时是旧时代的人们认识草木虫鱼的一种兴趣读物。
《诗经》的开篇第一句关关雎鸠， 写了一种名为雎鸠的鸟。 可是千百年来， 人们不断都在为此争论不休：雎鸠到底是一种什么鸟呢？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 东方朔也很渊博， 他认识一种虫， 名曰怪哉， 冤气所化， 用酒一浇， 就消释了。 我很想详细地晓得那故事， 但阿长是不晓得的， 因为她究竟结果不渊博。 如今得到时机了， 能够问先生。
先生， ‘怪哉’那虫， 是怎么一回事？ 我上了生书， 将要退下来的时候， 赶忙问。
不晓得！他似乎很不快乐， 脸上还有怒色了。
我才晓得做学生是不该该问那些事的， 只要读书。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每次重读鲁迅先生的那篇文章， 我总难免有一种既惊且喜、复杂交错的豪情。 读书乱入野径、不循正脉的我就常常因为猎奇心的差遣而冥想些怪哉之类的荒谬问题。
所幸， 游走在学术圈的那些年里， 我所碰到的都是和蔼而宽大的师长， 并没有谁板起脸来斥我一句不晓得。 我呢， 也就始末停留在子路登堂入室前那种粗俗放纵的草莽之态。
大要就因为如许吧， 看到鲁迅先生写那一句不晓得的时候， 我的脑中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另一种荒谬的设法：若是那位老先生就坐在我面前， 我很想请教他， 《诗经》的开篇第一句关关雎鸠， 那雎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对那个问题， 我想他白叟家大要欠好以小孩子别瞎揣摩搪塞过去的。 我们都晓得， 要读懂《诗经》， 就必然要领会此中利用的赋、比、兴三种艺术手法。 而那首《关雎》的开篇是以雎鸠起兴的。 起兴是什么？
简单地说， 就是当你看到某个特定的人、物、事的时候， 突然勾起了心中的一份情。
就像张婉婷导演的《玻璃之城》， 那对青年时代被迫分隔的情人港生和韵文在多年之后重逢。 港生把车子停在韵文家楼下的马路边， 昂首仰望， 突然看到书房的橘灯下， 有一只手的石膏模子——那是他分开香港、远赴英国之前送给韵文的礼品， 手上的生命线、事业线和恋爱线都是用韵文的名字拼成的——就是那只被韵文细心保留下来的手勾起了港生的旧情， 于是两小我又再续前缘。
若是我们把那个片子片段写成诗， 从那只手落笔， 引出港生的爱戴， 那个由物及心、睹物生情的过程就叫做起兴。 在那个过程中， 因为港生的豪情是被那只手勾起的， 所以我们要领会他的所思所想， 势不克不及不起首诘问， 那天晚上， 在韵文家的楼下， 港生事实看到了什么。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那首诗的仆人翁像极了港生。 只不外他不是蹲守在马路牙子上， 而是站在水边；他虽没看到一只手的石膏模子， 却看到一对鸣声相和的雎鸠鸟——那斑斓的女孩啊， 乃是君子的良伴， 到底雎鸠是一种什么鸟， 能在不经意间引起他的那份感慨呢？
若是硬要三味书屋里的老先生来解释那个问题， 他的谜底， 我不晓得会不会把小孩子吓哭：雎鸠该是一种鹫鹰或者大雕一类的猛禽。 而生活在水边的猛禽， 那多半是鱼鹰了。
那是中国旧时关于雎鸠最通行的解释， 因为《诗经》的权势巨子正文即《毛诗传》上有那么一句：
雎鸠， 王雎也， 鸟挚而有别。
——《毛诗传》
在古语中， 挚和鸷常常是通用的。 因而两晋学者陆机与郭璞便纷繁测度雎鸠是猛禽一类的鸷鸟。 那种概念长盛不衰， 曲到清代， 邵晋涵、焦循和马瑞辰等第一流的考据学家仍然循着那个思绪， 试图去坐实雎鸠是鱼鹰的那回事。
可问题是鱼鹰那副凶巴巴的容貌怎能可能让人联想到窈窕淑女？ 联想到杀气腾腾、不怒自威的秦始皇还差不多。 司马迁笔下的秦始皇不就是那副尊荣吗？
秦王为人， 蜂准， 长目， 挚鸟膺， 豺声， 少恩而虎狼心。
——《史记·秦始皇本纪》
固然在我进入学术研究的过程中， 清代考据学家曾经是我最重要的引路人。 但我不能不认可， 他们过火兴旺的东西理性偶然也会得出令人嗤笑皆非的结论。
比拟于坚称关雎是鸷鸟的诸位先生， 墨熹的解释显然要更为灵通， 固然墨子在许多人的印象中老是一副板着脸正襟危坐的道学家容貌。 墨子说：
雎鸠， 水鸟， 一名王雎， 状类凫鹥， 今江、淮间有之。 生有定偶而不相乱， 偶常并游而不相狎， 故《毛传》认为挚而有别， 《烈女传》认为人未尝见其乘居而匹处者， 盖其性然也。 （中略）《毛传》云挚字与至通， 言其情意深至也
——《诗集传》
墨子的意思是， 《毛传》所说的挚而有别， 阿谁挚字并非鸷（鸟）的假借， 而是情意深至之意。 雎鸠鸟的本性， 只要婚配成偶， 势必从一而末。 恰好是那一点， 才引得诗中的仆人翁发出了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的感慨。
训挚为至， 见识灵通， 让情面不自禁地想为墨子鼓一通掌， 他的解释一会儿就让我们将莲开并蒂的雎鸠和两情相悦的男女联络在了一路。
但很遗憾， 我的双手都还没有来得及合在一块儿， 墨子身上那股道学家的呆气便爆发了， 他紧跟着又把《毛传》中的有别解释成了严守男女之大防（即墨子说的不相狎）——那只不外是一对鸟嘛， 它们怎么可能理解相敬如宾、相敬如宾那回事呢？
就像墨子绕开陆机、郭璞， 为挚字别寻谜底一样， 我们毕竟也要绕开墨子， 去从头思虑《毛传》所谓有此外实正含义。 而在那个问题上， 我偶尔读到时培建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雎鸠可能是什么鸟》， 此中便有欣喜。 他说：
我们需要留意雎鸠应该是恋爱的象征， 类似于鸳鸯成双成对。 窈窕淑女更强调女性的美妙， 则雎鸠很可能是雌鸟色彩较雄鸟更为艳丽的一种鸟。
——《雎鸠可能是一种什么鸟》
时先生揣测， 雎鸠的特点之一， 可能是雌鸟的羽毛要比雄鸟更斑斓， 因为那才气让人联想到窈窕的美女啊。 那个揣测正巧能够用来解释《毛传》的有别。
在天然界中， 许多品种的雄鸟因为求偶合作的关系， 往往都比雌鸟更标致。 而雎鸠的特征一旦与此相反， 那我们考索雎鸠的范畴无疑就会大大缩小。
不管那种鸟是不是时培建先生锁定的彩鹬， 但我们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关雎》的仆人翁是在雌鸟标致的羽毛上动了思慕良伴的心思了。
参考文献：
孔颖达《毛诗正义》；
墨熹《诗集传》；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时培建《雎鸠可能是一种什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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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晋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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